
拥抱世界的港湾 连接天下的彩虹
20世纪90年代定居深圳的江西籍作家吴亚丁,化用陶渊明的《归去来兮辞》为书名,写了一本28万字的长篇小说。在笔者看来,这真是极具挑战的冒险行为,一不小心,容易让人产生“傍名人”“蹭祖先”的联想。按照欧阳修的说法“晋无文章,唯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而已”,小说《归去来辞》能否达到如此高度,需读者阅读原著,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但无论评价如何,作者勇气可嘉。
《归去来辞》以女主角芦一叶的视角,跟随男主角沈世泽走遍世界寻找心灵的故乡。美籍华人投资家沈世泽,名义上退休后选择回到祖国,定居深圳。他一面继续开办东方青铜器投资有限公司,从事传统文化项目的投资保护及活化利用;一面借工作便利寻访其母亲童年生活的上海弄堂、上山下乡的江西农村和逃避之所美国纽约,希望能够找到自己的心灵安放之处。女主角芦一叶是独闯深圳的女青年,因偶然机会,得到沈世泽垂青,成为他的行政助理,开启伴随沈世泽的寻梦之旅。芦一叶之所以被沈世泽选上,最初的原因是其长相与自己母亲年轻时很相像。更深层原因,是她们的境遇有几分相似。“初到深圳的芦一叶,先是住在关外的宝安,后来,又住在龙华的出租屋里。再后来,她在布吉有过短暂的居住经历。直到两年前,她才搬到罗湖的湖贝。没过多长时间,她才跟丁香挤着住在了一起。那就是黄贝岭。”而沈世泽随母亲初到美国时,过得相当拮据。“他跟着母亲,搬了无数次家。”作者的潜心构思,正是绝大多数深圳人的真实写照,除了极少数的“土著”,谁还没有搬过几次家的经历?城中村、单位宿舍(公寓)、公租房、商品房,深圳年轻人搬家的最大动因莫过于工作调整,如果讲得高大上点:追梦。
展开剩余74%小说以女主角的一个梦开始,又以女主角的一个梦结尾,形成闭环:仿如梦示人生。从最初之梦到最后的梦,女主角完成了一次灵魂的洗礼。她更清醒地认识到,生命的价值和人作为天之骄子的巨大能量。茫茫城市,吾将何往?全书回响着这样一种叩问。在整个“寻访”(追梦)过程中,小说虽然重视“过去”(沈世泽母亲、芦一叶父亲的过往历史),却更关照“现在”(芦一叶、丁香、陈望财等人的现实遭遇),思考“未来”(沈世泽资助兴建学校、养老院的长远规划以及人类如何面对未来)。正如作者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讲:“古训说,人必自助,然后天助之。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争斗不断,危机四伏。人工智能AI智能体的高速发展,新技术革命汹涌袭来,蓝色星球的历史正在改写。为了人类自身的安全和发展,我们需要高度清醒和较真。或许只有用感恩和慈悲的方式,才能破解生存的困局——因为只有救赎自己,才是人类免于毁灭的唯一途径。”
男主角沈世泽倾心于从中国古典智慧中汲取营养和力量,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,天下可运于掌”,并以己之力帮助各地建学校建养老院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男主角的经历像是一个“省察人间,泽被族类”的故事,其内在光芒是:如何去寻找并实现我们真正的生存价值和生命意义?在理想主义被严重解构并日益变成奢侈品的今天,这部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小说,感觉不合时宜,却又散发光芒。网络热议的“牛马们真的不配有理想吗”,“牛马们”的理想或许就是不再做“牛马”。社会心理学家艾瑞克·弗洛姆在《逃避自由》一书中讲:“现代工业社会的快速发展,使得个体面临越来越多的选择和决策,但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心理压力和不安。”看来谁也无法逃避。革命领袖马克思曾讲,劳动创造了人类。不做点什么,整天吃吃喝喝、游山玩水,大概也会娱乐至死。
财富自由后的沈世泽显然有更多选择,不妨将他的选择与陶渊明的选择做个比较分析。陶渊明选择从政治中退出,把精神的慰安寄托于饮酒、读书、作诗,在田园劳动中找到了归宿和寄托。李泽厚先生讲:“他没有那种后期封建社会士大夫对整个人生社会的空漠之感,相反,他对人生、生活、社会仍有很高的兴致。”陶渊明把自《古诗十九首》以来的人的觉醒提到了一个远远超出同时代人的高度,提到了寻求一种更深沉的人生态度和精神境界的高度。而沈世泽在经历命运的不公与折磨,经受精神的幻灭和打击后,仍然发奋图强,自我救赎,怀抱济世的朴素理想,从自己的“过去”和中国古代思想典籍中汲取精神的养料,提前退休后比以往更热情、更有使命感,执着地投身到新生活的创造之中,让整书洋溢着生命热情。此外,书中的芦一叶、丁香、刘莉甚至陈望财等角色无论境遇如何,都在拼命挣扎,绝不放弃。从这个方面来讲,无论是陶渊明的避世,还是沈世泽等人的入世,两者都呈现出一种真实真诚的美,这种美“只有通过高度自觉的人的主观品格才可能达到。”
▲吴亚丁
当然,归去来辞,何为故乡?李零教授说:“任何怀抱理想,在现实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园的人,都是丧家狗。”沈世泽的母亲一生曲折,出身上海名门望族,20世纪70年代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,下放江西农村,遭遇公社书记强奸后,嫁给当地农民,寻找机会返回上海,在街坊邻居的守望相助中艰难生存,然后远走美国纽约,最后客死他乡,令人唏嘘。芦一叶的父亲先是逃离乡下寂寞的日子,留恋繁华市井生活,在妻子因病去世后,他如梦初醒,不辞而别,遁入山川,云游四海,居无定所,虚无缥缈,拒不回乡,算是“寓形宇内复几时?曷不委心任去留”。晚明哲人李贽(号卓吾)也曾用拒绝返回故乡的方式,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。辞官赋闲之际不回,妻子苦劝哀求(甚至携女离去)之下不回,在异乡受辱遭逐、颠沛播迁时不回,关进诏狱、递解原籍之前宁可自杀也不回,这是为何?卜键先生在《李卓吾为何不回故乡》一文中讲得好,设若李贽致仕后返回故乡,又会怎样呢?他可能生活得娴雅安适,也可能成为备受尊重的乡间耆旧,家中访客常满、孙辈绕膝,可那样大约也就没了李卓吾,没了他在孤寂山寺中的苦读长思,没了他与耿定向的激情论辩,没了“童心说”与“化工说”,没了对《西厢记》和《水浒传》的评点……的确,李贽在追求心灵自由的路上,告别了即将崩解的大明末世,也遥遥作别了自己的故乡。
“常羡人间琢玉郎,天教分付点酥娘。自作清歌传皓齿,风起,雪飞炎海变清凉。万里归来年愈少,微笑,笑时犹带岭梅香。试问岭南应不好?却道,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苏东坡何曾没有“试问岭南应不好”的疑问,仍为自己在惠州、儋州的贬谪岁月画上了注脚,归去来兮,何以归,大抵是“我生本无乡,心安是归处”。
END
华夏
243期
主 编∣刘迪生
副主编∣钟敏仪
主编助理∣赵阳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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